《小偷家族》——明暗之间的冷暖世界
这部电影打破了我对当代日本的刻板印象。日漫、日剧中的日本家庭,往往是这样的:一家人住在别墅或者公寓里,爸爸是上班族,每天乘地铁早出晚归,妈妈是家庭主妇,把室内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做出漂亮的便当,一家有一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有一辆车,周末全家开车兜风。去旅游回来的朋友说,日本的街道很干净,路面几乎看不到垃圾。我没去过日本,但这些信息俨然构建了一个高度发达、人均资源丰富的现代化国家。可是电影中,狭窄逼仄的小屋,摆放杂乱的物件,一家人挤在一起,俨然是“三世同堂”,顿时让我觉得亲切,多像我曾经住过的小屋。也许,全世界都有这样的小屋吧。不禁想到一个词——平行世界,这部电影,展示了一个全球皆存在,但经常不被展示的“里世界”。
明暗闪烁的色调,压抑隐忍的音乐,带着观众走进平凡世界的一隅。电影的前半部分用紧凑的镜头语言,描述着整个家族的一点一滴。奶奶做着针线活,孙女躺在奶奶怀里诉说心事,爸爸带着儿子去“采购”,一家人吵吵闹闹,吃饭时口含食物聊天,奶奶连皮吞着橘子,一副副生活的剪影。小男孩与父亲的偷盗的手法,像熟练的猎手,俨然一副“家传手艺”的风范。后来,多了一个被“解救”的妹妹,作为家族的新成员。
可是,随着电影的放映,剧情开始出现疑点,从小男孩不肯叫大叔为“爸爸”开始,暖色调的画面一点点开始出现裂痕。在兄妹俩的一次平常的“狩猎”中,商店老爷爷发现了他们的行为,但没有羞辱两个孩子,而是拿出一点点食物,以温和的形式劝诫兄妹中的哥哥“不要让你妹妹再做这种事了”。小男孩的价值观也在此开始动摇,原本从小习惯的“生活方式”,从不怀疑的生存理念,在这一刻出现裂痕。这一点点异样在他心里不断发酵,最后为了教育妹妹不要继续偷盗,他故意引起店员的注意,以自身的结局警示妹妹停止偷盗。他没有料到,这一举动使得这看似普通的一家人成了大众所关注的焦点,撕裂了湖面一样平静的社会,看似静好的岁月。
诚然,盗窃是以非法手段隐秘夺取他人的劳动成果,是令诚实的劳动者所不齿的行为。但是,严酷的生存环境下,道德层面的过度苛责又显得冷酷无情。《悲惨世界》中的贫苦的冉阿让为了挨饿的孩子去偷面包,却被饱食终日的法官判了十九年苦役,不免令人愤怒。同样,挤在一间小屋的一家六口人,一张张被贫穷折磨的脸,也令人不忍苛责。但是,与冉阿让的遭遇不同的是,商店的老爷爷并没有公开羞辱兄妹俩,而是温情地给予。《悲惨世界》中的女工芳汀,她怀抱真挚的爱情却换来纨绔子弟的欺骗,因为有了私生女而被当时腐朽的男权观念污名,丢掉了工作,不得不出卖肉体,卖掉两颗漂亮的门牙,最后一无所有,悲惨离世。但在《小偷家族》中,迫于生活做“援交”的女孩,却比芳汀幸运得多。作为“客人”,一个以金钱占有、玩弄女孩肉体的男人,形象却并不“猥琐”。他在倾诉中悄然落下眼泪,他没有台词,只有几声哽咽。走之前,想要擦去自己落在女孩大腿上的一滴眼泪,这分明又是冷酷的现实中,两个落魄者的对望,这一小小的动作,分明展现着对女孩人格的尊重,也让这个男人的形象变得不那么糟糕。女主人更是告诉女孩,她与她的伴侣曾经就是客人与服务者的关系,这样微妙的角色变化,使得本片不像《悲惨世界》那样善恶分明。
后来,警方的调查以及新闻的描述向观众们展示了一个讽刺的事实,这一家人之间毫无血缘关系。《红灯记》里经典台词“你奶奶不是你亲奶奶,你爹也不是你亲爹”,竟然在异国他乡的底层社会中出现了。不同的是,这一家人里没有一群有着红亮的心的表叔,没有勤劳勇敢、富有斗志的铁路工人李玉和,没有年少有志气的铁梅,没有不畏牺牲勇敢送电报的李奶奶,铁梅更不是以本片这种方式来到李家的,唯一相同的只有在残酷世界与贫穷的折磨之下的相互扶持,还有挣扎之中沉沉的“堕落”。
但是缺失了红彤彤的革命叙事,只有冷暖色调变化的“悲惨世界”,穷人们的出路,不知在何方。而相对富裕的中产家庭,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小偷家族”所“诱拐”的小女孩最终回到了亲生母亲身边,回到了明亮的大房子里,但是她的妈妈似乎并没有好的耐性对她,这个疑似被家暴的女人,同样背负着生活的沉重。一个“抱团取暖”的小家庭瞬间土崩瓦解了,而社会的其它阶层也各自被冷漠所分化、隔绝。
电影结束了,余音,似乎在追问。
- 作者:李霜氤
新生代码农,非主流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