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这一说法?
我们在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时,经常能看到无产阶级开始登上政治舞台的说法,将其视为社会主义运动中的一件重大转折点。因为一旦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那么,最适合于无产阶级阶级利益的科学理论和意识形态,就有机会跟无产阶级的政治运动相结合了,也就是说,建立共产党的阶级条件已经具备。
那么,怎么才算是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呢?有没有什么衡量标准呢?有的人也许会觉得,一场较大规模的罢工就意味着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而有的人则认为,无产阶级必须提出独立的政治要求,并且在这种要求才采取一定的政治行动(如示威),才能算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甚至还有人会认为,只有当无产阶级的政治行动改变了国家的政治走向甚至动摇了当权者统治时,才能说无产阶级已经登上了政治舞台。
判断标准不同,对形势的判断自然就有所不同。而形势判断的差异,又会直接导致策略上的不同。因此,有必要对何谓“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做一番探讨。
政治的核心就是国家政权。那么很简单,一个阶级登上政治舞台,必然意味着这个阶级在决定国家制度和政治体制等方面开始有自己的看法,并且希望将自己的看法变成现实。这至少意味着,这一阶级开始关心政治,不再对政治漠不关心。
让工人阶级对政治毫不关心是很难的,因为如同恩格斯所说,“现实生活的经验,现存政府为了政治的和社会的目的对工人施加的政治压迫,无论工人愿意与否,都迫使他们从事政治。”(恩格斯《关于工人阶级的政治行动》)。工人阶级的经济地位和资本主义的特点决定了,工人必然会联合起来进行经济斗争。这不是西方文明特有的现象,而是被所有现代国家的历史所证明的事实。工人阶级的联合斗争,或迟或早都必然会跟现存的国家法律制度,以及实施这一系列法律的国家机器发生矛盾。这同样被一切现代国家的历史所证明。因此,工人阶级只要不甘心在资产阶级的每一次攻击面前投降认输,就“被迫”参与政治。
但是,被动参与政治并不意味着登上了政治舞台,因为这种斗争只是在抵抗国家,而不是试图改变国家,没有参与到抢夺国家机器的斗争中去。
比如,英国的工业革命时期的卢德运动,波及了英国主要的轻工业区,参与人数众多,为镇压这一运动,政府甚至不得不出动大量正规军。但这一运动的目的仅仅在于阻止工厂主用机器代替人,而没有任何试图夺取国家政权,或者改变政治现状的意图。因此,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们一般不认为这场运动标志了工人阶级登上政治舞台,或者说,工人阶级还没有“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直到掀起争取普选权的宪章运动,英国工人阶级才算是作为一个新的政治力量登上了政治舞台。
所以,工人阶级为改造或者彻底变革国家政权的性质而与统治阶级在思想上、政治上乃至军事上发生冲突,才算是登上了历史舞台。
那么,这是否要求无产阶级持有本阶级的特殊的政治观点呢?换句话说,如果无产阶级认同资产阶级的政治诉求——比如普选制,那凭什么说这是无产阶级而不是资产阶级登上了政治舞台呢?虽然无产阶级上去了,但带着资产阶级的面具,脑子里都是资产阶级意识,他们能搞出来无产阶级的政治吗?即便是前面谈到的宪章运动,当时英国工人阶级要求实现的普选权,现在不是都已经实现了吗?那为什么不能说,英国工人阶级并没有登上政治舞台,或者,英国工人阶级“替”资产阶级登上了政治舞台呢?
列宁的提法似乎支持了这种观点:
“在根本没有社会民主工党、根本没有社会民主党的代表参加议会、不论在选举中或报刊上都根本看不到一贯的坚定的社会民主主义政策的国家里,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教导社会党人无论如何要打破狭隘的宗派圈子,参加到工人运动中去,以便使无产阶级在政治上振作起来,因为在19世纪最后三分之一的年代里,无产阶级不论在英国或美国都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政治独立性。这两个国家的政治舞台–在几乎完全没有资产阶级民主性的历史任务的条件下–完全被趾高气扬的资产阶级占据着,被这个在欺骗、腐蚀和收买工人的手腕上举世无双的资产阶级占据着。”(列宁 《《约·菲·贝克尔、约·狄慈根、弗·恩格斯、卡·马克思等致弗·阿·左尔格等书信集》俄译本序言》)
如果无产阶级没有自己政治上的独立性,如果无产阶级提不出任何不同于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政策,那么,就不能说这个国家的无产阶级在政治舞台上,因为这个舞台“完全被趾高气扬的资产阶级占据着”。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看看,会发现列宁的说法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几乎完全没有资产阶级民主性的历史任务的条件下”。换言之,如果某个国家的民主主义任何还没没有完成,比如封建贵族仍然掌权,劳动人民乃至资产阶级都没有任何民主权利,那么,追求“政治自由”和“普选制”的无产阶级仍可能被视为是政治舞台上的一员。
在宪章运动时期的英国,议会改革已经让工业资产阶级取得了参政资格,他们没有兴趣让劳动人民尤其是工人阶级获得选举权。这时,争取普选权的工人阶级政治运动虽然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范畴,但显然已经与当时资产阶级相对立相冲突。
英国的宪章运动兴起之前,法国里昂工人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举行了两次起义。英法工人阶级带着与资产阶级和封建贵族阶级不同的政治观点,试图夺取或者改造国家,深刻地震撼了当时的统治秩序。所以恩格斯说,“在这两个国家里,工人阶级即无产阶级,已被承认是为争夺统治而斗争的第三个战士”(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类似地,在回顾1848年革命时期无产阶级的政治觉悟时,恩格斯这样说道:
“当时德国资产阶级还刚刚开始建立自己的大工业,它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更没有迫切要求去争得在国家中的绝对统治地位;无产阶级也是同样不发展的,是在完全的精神奴役中成长起来的,没有组织起来,甚至还没有能力独立地进行组织,它只是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利益同资产阶级的利益的深刻对立。因此,虽然它在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的危险敌人,但是另一方面它仍然是资产阶级的政治附庸。资产阶级不是被德国无产阶级当时的样子所吓倒,而是被它势将变成而法国无产阶级已经变成的样子所吓倒,所以资产阶级认为唯一的生路就是去同君主制度和贵族进行任何的、甚至最懦弱的妥协;而无产阶级则由于还不知道它自己应该扮演的历史角色,所以它的绝大多数起初不得不充当资产阶级先进的极左翼的角色。当时德国工人应当首先争得那些为他们独立地组成阶级政党所必需的权利:新闻出版、结社和集会的自由——**这些权利本来是资产阶级为了它自己的统治必须争得的,但是它现在由于害怕竟不赞成工人们享有这些权利。**两三百个分散的同盟盟员消失在突然卷入运动的广大群众中间了。因此,德国无产阶级最初是作为最极端的民主派登上政治舞台的。”(恩格斯 《马克思和<新莱茵报>》)
无产阶级对自己的历史角色毫无意识,不过是充当资产阶级的极左翼,但资产阶级由于害怕无产阶级,背叛革命和封建贵族联手反对无产阶级,实际上使得无产阶级成为当时最革命的阶级。无产阶级作为极端民主派登上了政治舞台说法,显然也就成立了。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总结,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或者说无产阶级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就意味着无产阶级:
不仅1)参与政治,即无产阶级试图改变或者夺取国家政权。
而且2)独立参与政治,即无产阶级的政治观点与统治阶级相对立,同时相对其他被统治阶级又具有一定独立性。
学以致用,接下来的一个问题便是,当代中国的工人阶级在被逐出政治舞台之后,是否已经重新登上政治舞台了呢?
- 作者:太平洋的风